55歲的劉秀英依然會忍不住看網上流傳的那段視頻,盡管里面的姑娘不是自己的女兒。
4月13日下午,貴陽市公安局發(fā)布通報稱,自稱系視頻中乞討的斷手斷腳女子到派出所稱,并非山東失蹤女子牟某翠,而是貴州省貴陽市白云區(qū)居民聶某芝,其出生先天四肢殘疾,長期在貴州各地街頭唱歌賣藝謀生,從未去過山東省,相關街頭賣藝均是自愿行為。
13日傍晚,劉秀英和家人在網上看到了這則警方通報。
他們圍聚在一起,輪流辨認警方公布的那名女子照片,“她肯定不是,我自己的孩子我認得!蹦赣H劉秀英堅持認為,“照片上的不是我姑娘,那姑娘是雙眼皮大眼睛,我姑娘眼很小。”
那則視頻,牟紅飛的父親沒看過一眼。女兒失蹤后,以前只是內向不愛說話的他“腦子受刺激了,不跟正常人一樣”,此時,他窩在屋子的一個角落里,低頭沉默不語。
牟家人早在幾年前向警方提供了DNA樣本,一直在等待比對疑似人員。
4月14日上午,貴陽警方再次通報稱,經貴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技術科對聶某芝的血樣檢驗并將其DNA分型與山東牟某軍和劉某英的DNA分型比對后,結果確認聶某芝與牟翠翠家屬牟某軍和劉某英無親緣關系。
失蹤與尋找
十五年過去,家里與牟翠翠相關的物品,只剩下她失蹤前的十幾張照片。
劉秀英癱坐在沙發(fā)上,忍不住把女兒的照片拽在手里,翻來覆去的看,看著看著,眼淚就掉下來,滾到手背上又浸到手紋里,她似乎沒覺察到。兒子牟紅飛一把從母親手里奪走了姐姐的照片,小心整理好放在相對隱蔽的窗沿一角。
2017年3月底,有網友傳給牟紅飛一段視頻,時長一分零八秒的影像顯示,一個四肢殘疾的女子舉著話筒在街邊賣唱。
牟紅飛從女子的外貌中捕捉到了姐姐的影子,“眼睛,眉毛,頭發(fā),身形都很像!彼堰@段視頻拿給家人看,母親劉秀英眼淚簌簌往下掉,“(失蹤)十五年、六十年,一看我也能認出來。什么形象我怎么不知道?調皮調皮的……”她斷定視頻里的女子是自己失蹤多年的女兒牟翠翠。
收到視頻的第二天,牟紅飛到當地派出所報了案,警方說視頻里的人很像牟翠翠,可以立案。
中國失蹤人口檔案庫資料顯示,牟翠翠出生于1986年6月30日,籍貫山東省東營市廣饒縣李樓村,于2002年7月失蹤,失蹤地點為山東省廣饒縣澳亞紡織廠。
在劉秀英的記憶中,女兒性格開朗,脾氣倔強,但從沒有提過離家的想法。輟學之后,劉秀英勸她在家種地,但她堅持要到廠里上班。去紡織廠工作時她開開心心的,失蹤時,她才干了二十天左右, “還沒有出試用期”。
弟弟牟紅飛記得清楚,姐姐是在農歷七月十二號從工作的紡織廠出來后失蹤的。舅舅家的女兒和牟翠翠一同在紡織廠打工,根據這位表姐的回憶,牟翠翠下班后曾說要回家,但沒回家。
牟紅飛猜測過姐姐的遭遇:她或許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人騙到車上拐走了。當時他和母親劉秀英先跑到顏徐鄉(xiāng)派出所報案,接著去廣饒公安局報案,但對方都說沒法立案。
牟紅飛和牟翠翠相差一歲,姐姐失蹤時16歲,他15歲。他對姐姐的記憶還停留在七八歲的時候,姐姐帶他煮飯洗衣和玩耍。他不記得姐姐會唱歌,但她喜歡跳舞。
初中畢業(yè)后,牟紅飛就去到縣里的輪胎廠打工,F在他30歲,已經娶妻生子。
牟紅飛的妻子沒有見過牟翠翠,嫁入牟家的幾年里,她很少聽丈夫提起這個失蹤的大姑子,“他不敢提,也不想提。”
只有在“線索”出現的時候,她會看到丈夫一年外出三四次,陸續(xù)前往山東省內的濱州,德州,淄博,濰坊,臨沂。哪里有人說見過牟翠翠,牟紅飛就往哪奔。
這段時間,他的手機叮咚響個不停,幾乎都是陌生人,有很多好心人提供線索,“有的說在四川見過,在安徽見過,到底信哪一個呢?”
13日下午5點多,牟紅飛從手機上看到了事件最新的進展!八趾鸵曨l上那個人不一個樣,”和母親一樣,牟紅飛篤定地說,“這個人不是”。
對牟家人來說,很難說“是”和“不是”哪個更好。15年尋親路,只有“不順”和“更不順”。
女兒失蹤后,劉秀英沒在晚上12點前睡著過,晚上她常常靠著枕頭,“眼淚就嘩嘩的,一點也不打盹了”。
夜幕降臨,孫子夜晚醒來,哭鬧不止,劉秀英走進里屋,抱起孫子在房間哄他入睡。也許只有那一刻,她暫時忘記了女兒。
【對話牟翠翠母親劉秀英、弟弟牟紅飛】
“她同學都說視頻里的像她”
澎湃新聞:這段時間都怎么過的呢?
劉秀英:這幾天在家里等消息,睡不著覺啊,我想她睡不著覺,我不看她手沒了腳沒了,我不更難受嗎?出去的時候四肢健全,現在這模樣了,別說我做母親的,有手機的看到她的都很難過。
昨天(注:4月12日)一天沒吃飯。今天吃了,今中午她(牟翠翠)姨在這里,我吃了。
澎湃新聞:這幾天比以前更想。
劉秀英:對。還有(牟翠翠)同學都打過電話來說(視頻里的女子)很像她。
澎湃新聞:剛剛(13日下午)發(fā)布的那張照片像嗎?
劉秀英:不像了。
澎湃新聞:警方還要提取DNA對比,他們有跟你們聯系過嗎?
牟紅飛:我們廣饒公安局都錄了DNA,2012年還是2014年。警方如果發(fā)現了,就會做對比。
“找回來,怎么都好”
澎湃新聞:你們是什么時候看到的視頻?
劉秀英:三月底。
澎湃新聞:你把這些照片一直留著呢?
劉秀英:嗯,我一直留著呢。
澎湃新聞:記憶中她是什么性格的女孩?
劉秀英:很開朗的女孩,脾氣很暴躁,要強倔強。她是很愛說話的女孩。
澎湃新聞:看得出來她很愛美。
劉秀英:這就是她走的那年照的相。
澎湃新聞:心里一直放不下?
劉秀英:她要是怎么都好,找回來,在我臉前頭,我心里也落地了。這十五年當中,12點以前我沒睡過覺,你看我這個枕頭,夜里靠著它,我眼淚就嘩嘩的,一點不打盹了。開著電視呢,覺得打盹,尋思關上電視睡,一關上我就清醒著,一點睡不著。
有時候就和病犯了似的,好幾晚上不睡覺,就那樣。他叫我弄安眠藥,我一下能喝到四個(片),不管用啊,還睡不著,也不打盹兒。
牟紅飛:自從看了那個新聞以后,我就在腦子里不停地回憶;貞浳医憬阋曨l里的樣子。
印象最深的,是小的時候,八九歲的時候,她帶著我玩。大了我們都上學了,一星期才回來一次。
澎湃新聞:看了視頻后有沒想去貴州那邊去找人?
牟紅飛:唉,這個,一個貴陽那邊的醫(yī)生給我提供了線索,他說貴陽市人民醫(yī)院見過視頻里那個女孩,他很確定,我們過了一天后去派出所,派出所不讓我們去,說那里很亂。再說交流起來也不行,我們也聽不懂嘛,那里全都是山、山路。
澎湃新聞:后來你就沒有去了?
牟紅飛:沒有去,警方說去給我們找,我們去了也不知道怎么著,語言溝通能力又不行,聽不懂。
澎湃新聞:當時你看到,然后再拿給家人看了一下?
劉秀英:我一看就像,旁邊看也像。鼻子、這個五官、頭形、身形,很像,一看就是。十五年、六十年,我一看我也能認出來。
澎湃新聞:記得特別清楚?
劉秀英:嗯,頭發(fā)是黃的(注:牟紅飛解釋牟翠翠有一縷黃頭發(fā),往后扎起來),一生下來就五六根頭發(fā)。
“我一直相信姐姐還在”
澎湃新聞:這幾天家人都過來等消息,聚在一起嗎?
劉秀英:嗯。不吃飯睡不著覺,過來勸勸我,誰也擋不了我自己。因為這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一看視頻,我的心就是受不了。
澎湃新聞:你們之前找過的地方都在山東省內,沒想過去外面找找嗎?
牟紅飛:對。剛開始的時候我們沒有目標的找,今天上這里明天上那里,天天找。找到最后,經濟條件實在不夠。
澎湃新聞:你平常還能干什么活?
劉秀英:干不了,帶孩子去學校,忙活忙活。
澎湃新聞:2002年的時候,家人失蹤了,當時有報警嗎?
牟紅飛:我姐失蹤第一時間去找的,白天去的。早上的時間記不清了,去了不是一趟兩趟。
2002年在山東省附近城市(找)。當時我姐出走失蹤的時候,她身上只帶了20塊錢,還是別人借的。身上帶20塊錢,我們想肯定走不遠。所以想到鄰縣去找。
澎湃新聞:這么多年去了哪些地方?
牟紅飛:濱州,德州,臨沂,淄博,菏澤,我們2013年山東,有人提供了線索,在臨沂發(fā)現跟姐姐很像。我們就去找,去了好幾次吧,但沒有見到。
澎湃新聞:有去山東以外的城市找女兒嗎?
劉秀英:沒有,別人去過。我坐車暈車。到廣饒都暈車,要吃暈車藥,貼上暈車貼。
澎湃新聞:找的過程中,有沒有特別有希望的時刻?
劉秀英:一看視頻我就說,孩子找回來。好心的人,找回來了這些,快找回來。
澎湃新聞:想過放棄嗎?
劉秀英:不放棄。這么多線索,不放棄,放棄干什么。
澎湃新聞:你們一直都抱著希望?
牟紅飛:我一直相信姐姐還在,找那個算卦的算的。
澎湃新聞:是什么時候去算的?
劉秀英:有三四年了。
澎湃新聞:在村里算得嗎?
劉秀英:不是,上壽光那算的,當時我和別人去的。
澎湃新聞:給了你一個很大希望?
劉秀英:不準的,我不相信的,算了十幾次了。都說有(注:人還在)。說幾年幾月份給我信兒,等到那天就沒信兒了。
澎湃新聞:那你就一直等那個時間到來?
劉秀英:一直等,等信兒來。
(原標題:對話山東失蹤女子牟翠翠家人:一直等信來,比以前更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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