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xiàn)代文學史里,作家是有座次的!棒敼┌屠喜堋钡呐琶車栏,輕易不能隨便搬動。
動輒給人排座次,估計是宋元時勾欄說書人那會兒興起的,如《說唐》以力量值排隋末十條好漢。第一名好漢的李元霸個子雖小力氣最大,他揮舞一雙重達八百斤的大銅錘,在說書人嘴里打得十八路反王、幾十萬人馬灰飛煙滅。這種江湖好漢的座次排名方式真是一點技術(shù)含量都沒有,純以蠻力取勝,跟作家財富榜有異曲同工之糟。
排在現(xiàn)代作家座次榜上者,在現(xiàn)代文學史里長期享著榮華富貴。過去的“現(xiàn)代文學史”編寫組在編寫教材時事先就要定好什么人可以占多少篇幅。如魯迅可以占三章,老舍占一章,沈從文、蕭紅等可只占一節(jié)兩節(jié),張愛玲等根本就不能存在。文學史教材反映了現(xiàn)實,真?zhèn)是等級森嚴,一點都亂不得。夏志清教授的《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里把沈從文、張愛玲排在那么礙眼的位置,讓國內(nèi)某些讀者看起來多少有些肉跳。復旦大學出版社引進時,還請專家逐章逐節(jié)地加以刪節(jié),勉強“維護”了國內(nèi)文學等級制度的森嚴。
中學語文教材編寫者們一直很維護作家等級制度,魯迅等“六大天王”的作品長期占據(jù)了教材的很大分量,F(xiàn)在老“天王”的位置被新“天王”占了——很多“天王”的名字連我這樣的資深文學工作者都從未聽說過,多是“心靈雞湯”教材體寫作之輩,談不上有多少文學價值,孩子們卻被迫一年年地學習這些在教材里的霸王。
魯迅文章被人教版七年級教材替換,這樣的事情會引起社會的廣泛關(guān)注,并不是說原來的教材比新修訂的好,而是“排座次”的觀念在作祟。教材編寫環(huán)境如果正常,現(xiàn)當代優(yōu)秀作家的作品都應該納入平等的考量。
語文教材體現(xiàn)的是教育思想,文學性考量從來退居三線。因此,即便小說已經(jīng)成了文學中的最大類,可選入教材的作品太多了,如法國兒童文學大師圣·埃克蘇佩里的《小王子》這樣不朽的杰作,如老舍的《貓城記》這樣的本土名作,隨便選入一二章,都是美妙的。但中小學語文教材里卻是所謂“記敘文”“議論文”之類的東西占據(jù)著最大篇幅。魯迅過去被選入教材里的作品大多不是他的杰出代表作,只是編寫者用來體現(xiàn)某個單元的中心思想的道具而已。教材編寫者把自己杜撰出來的標準理解用來壓制學生的自由閱讀個人感受,人為地把文章弄“深刻”了來嚇唬學生。
魯迅的作品是第一流的,語言也是第一流的。過去我支持減少他的作品數(shù)量,但全面退出則讓人“驚詫”——那些“篡”了他的位子者,不僅不高明反而很糟糕。除讀者熟知的《百草園》《故鄉(xiāng)》《社戲》等散文外,魯迅杰出的作品集《故事新編》里很多精彩篇目如《眉間尺》等,都可以選入中學語文教材里。教材編寫者也不必弄塊叫做“深刻”的石頭來給學生使絆子,而顯示自己的高級地位。中小學生完全可以興致勃勃地讀完這個故事,完全可以發(fā)揮自己的想象來理解這個故事。教師也不必裝出高深的面目來告訴學生們非要以某種標準理解魯迅。
魯迅的全面退出,是教材編寫者的怯懦和無品,也寓示著當代社會的思想混亂仍需漫長的沉淀才能成新的價值。